胡悦注意到她的用词透出一股违和，碧瞳微瞇，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。

“我去夜店玩都不会喝太多，就两、三杯而已。但是那天⋯⋯我心情太不好了，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心情不好。”小鱼眨去睫毛上的泪珠。

“我喝得比平常还凶，但那时我觉得我没有醉⋯⋯”她语速很慢，像是在边思考边组织着话语，“所以我没有打电话叫人来接我，我就⋯⋯一个人离开夜店了。”

接下来小鱼说的事，就如同电视上看到的捡尸新闻一样，她喝得烂醉，意识不清，却异想天开地以为自己可以走回家，结果她醉倒在一条小巷子里。

有三个男人发现她，将她带去宾馆，她被侵犯了。

她中途曾经醒过来一次，却挣脱不开压在她上方的躯体，她能听到男人们肆无忌惮的嬉笑、起哄，她的眼泪换来的是更加肆无忌惮地侵犯。

他们说，都是她的错，谁教她穿得那么暴露，又醉醺醺地没了意识，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女生，活该被捡尸，这是给她的一个教训。

“那才不是你的错！”睿颖愤怒地瞪大眼，被那番言论刺激得浑身发抖，一时忽略了小鱼在叙述这些事情的时候，用的都是过去式。

胡悦却是隐隐猜到什么，怜悯一闪而过。

“你知道吗？”小鱼泪眼蒙眬地看向睿颖，“那天在面店里听到你反驳那两个男生时，我真的、真的很开心⋯⋯”

她的泪水还是停不住，甚至落得更凶了。

“我一直以为是我的错，我为什么裙子要穿那么短？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去夜店跳舞、喝酒？就连我父母也骂我不该穿得那么暴露⋯⋯是因为我是坏女孩，所以才会遇到这种事吗？”

“不是，绝对不是！”睿颖心疼地安慰她，“错的是那些捡尸的王八蛋，是他们在替自己的无耻找借口。”

“后来⋯⋯我父母决定向那三个人提告，法官判他们有罪，要关好几年⋯⋯可是我的照片也被外流出去了，父母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，我只要一出门，就觉得大家都在看我，对我指指点点⋯⋯”

所以她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打扮得漂漂亮亮，她把头发留长，刘海遮住脸，弯腰驼背，让自己变得阴沉土气。她甚至搬出家里，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，就是不敢面对父母失望的眼神。

“再后来⋯⋯”小鱼的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轻，轻得细不可闻。

“后来怎么了？”睿颖没听清楚，关切地问道。

小鱼忽然看向墙上的时钟，再一分钟就要十二点了，她冷不防站起身，对睿颖说道：“时间要到了，我必须先回去了，到时记得来找我。”

“什么时间要到了？哪时候要找你？”睿颖听得云里雾里，茫然地看着她。

“我上吊的时间。”小鱼幽幽说道。

“你不要胡说！”睿颖大惊失色，反射性抓住她手腕，却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抓了一个空，小鱼的手逐渐变得透明。

她终于意识到什么，瞳孔一缩，不敢置信地盯着小鱼苍白的脸。

“谢谢你替我说话，如果我能更早一些遇见像你这样的人就好了⋯⋯也许，我就不会想不开⋯⋯”小鱼微微一笑，笑里有着抹不去的怅然。

她的目光不经意触及到插着花的瓶子时，轻声提醒，“那些花，最好丢了。”

睿颖震惊地僵在原地，一股恶寒猛地爬上她的背，她的心脏越跳越快，瞬间竟是怔怔地无法开口。

“那不是你送的？”胡悦追问。

小鱼摇摇头，身影淡得再也看不见了，只余那郑重其事的一句话袅袅萦绕于客厅里——

“记得来找我。”

睿颖大脑一片空白，小鱼早已死去，以及每天放在门前的花不是她送的这个真相，冲击得她险些摇摇欲坠。她僵硬地转过头，死死盯着瓶里的花，红玫瑰、百合、桔梗、紫罗兰、郁金香，五种截然不同的花朵。

她一直以为那是小鱼含蓄释出的善意，因为那天她捡起玫瑰花时，小鱼也跟她打了招呼，所以她想当然地将两者联想在一起。

再加上那些伴随着花一起送来的小卡片，上头字迹娟秀，更是巩固了“花是小鱼送的”这个想法。

但就在刚刚，小鱼否定了这件事。

睿颖突然一个箭步冲到柜子前，刷地拉开抽屉取出那几张卡片，她拿起今天收到的小卡。

昨天是不是吓坏了？真希望陪在你身边。

笔迹秀丽工整，句子里满是浓浓的关心。

如果是小鱼，睿颖定会感到温暖窝心，但现在她已经知道这卡片根本不是出自小鱼之手，那对方又是如何知道她昨天饱受惊吓的事？

那人是躲在某个地方悄悄监视她吗？

睿颖脸色惨白，呼吸逐渐急促，她粗暴地撕掉那些卡片，撕得又细又小，纸屑如片片雪花飘落在地。

强烈的不适在烧灼她的心脏，她拳头紧握，指甲扎着掌心，张着嘴大口吸气，如同溺水的人急须吸进新鲜空气，但越是这样，她越是快要喘不过气。

“小睿颖、小睿颖，看着我！”胡悦强迫把她的手指头扳开，双手紧紧抓着她的手掌，用力到她会痛的地步，把她的注意力强硬转向自己，“听我说，嘴巴合上，用鼻子缓慢地深呼吸。”

睿颖依着他的指示慢慢地吸气、吐气，好几次深呼吸过后，终于不再有那种吸不到氧气的恐慌感了。

“还好吗？”胡悦忧心忡忡地问道，碧瞳里满是关切。

“我、我没事了。”睿颖闭了下眼再睁开，心跳虽然还是有些急促，但至少不会剧烈到像是要从胸腔跳出来。

“没事就好。”胡悦松了口气，用袖子替她擦去额上汗水。

喀，时针与分针重迭，发出细微的一声，十二点了。

睿颖并未注意到已入午夜，她的目光紧锁住插着花的瓶子，伸手就要将其扔进垃圾筒。

胡悦的动作比她快了一步，修长白皙手指微动，就见一簇青幽火苗平空燃于柔嫩的花瓣尖端上，然后火势迅速扩大，转眼间笼罩全部的花。

青火中的花影是扭曲的、摇晃的，似在拼命挣扎，它们爆发出怒不可遏的尖吼。

“啊啊啊——贱人！你这个不懂得感恩的贱人！我对你那么好，你怎么可以烧掉我送的花，怎么可以跟别的男人搞上！”

那是属于男性的声音。

也是睿颖昨晚在房间里听到的声音。

“闭嘴。”胡悦眉眼凌厉，右手一捏，火焰轰地高涨，迅雷不及掩耳地将五朵花烧得一乾二净，连灰烬都没有剩下。

咆哮消失了，屋子里只残余一股淡淡的烧焦味。

“她说的没错，这些花有问题。”胡悦看向墙壁上的时钟，“但在此之前是没有问题的。”

“是⋯⋯时间？”睿颖注意到对方看向时钟的动作，从牙关里挤出声音。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，如同强忍着什么，“因为过了十二点吗？”

“我猜是，那些花应该在午夜就能监视你。胡悦一转头就注意到她的轻颤，连忙握住她的手，“小睿颖，我在。”

睿颖反握一下他的手，表示自己没问题。

她不是害怕——如果说完全不怕当然是不可能的——只是相较于恐惧的情绪，此刻席卷她全身的反倒是深深的愤怒。

只要一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偷窥，睿颖就恶心得想吐，一口恶气憋在胸口里，脑袋也因为那股熊熊怒火越发清明了。

她为什么会被盯上？

就因为她违反晚上在楼梯时不能回头的规定吗？